母妃,张嘴。
啊,别……
乖。他低声诱哄,我乖乖含住荔枝。
真是母慈子孝啊。冰冷的声音响起。
回过头,丞相冷冷盯着我们,目光似刀子。
1
母妃好香。厉驰埋首于我颈间,嗓音倦懒。
放肆。我推开他。
他捏住我的手腕,一双冷艳丹凤眼微眯,似看透人心,母妃明明也喜欢……
夜残更漏,雨声潺潺。
风涌进来,将芙蓉帐鼓动得摇晃。
我哑着声: 本宫没有。
名义上,他得唤我一声母妃。
我怎么可能那么丧心病狂?
他低笑,眉眼荡出些不羁来,撒谎。
猝不及防,他的吻落了下来,我颤抖不已,无力抵抗。
好乖。
夜幽深,他低哑的声线划过我的耳廓,点火般。
母妃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。
2
一道惊雷自天际砸落,我被惊醒,吓出一身冷汗。
我竟然梦见太子……龌龊无耻。
我抚了抚心口,还好,还好只是一场梦。
暴雨磅礴,乌云压顶,满殿黑暗。
咔嚓。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。
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立于鎏金烛台前,听见动静,他转过身来。
母妃醒了?
厉驰生了一张孤傲清冷的脸。
他的骨相极佳,轮廓线条流畅,利落,冷感十足。
一双丹凤眼弧度旖旎,是艳的眼,可眸光清冷,摄人心魄,更是冷的眸,容不得人直视。
他就那么随意地望过来,碾压四方的气势便逼迫过来,叫人无端生出臣服与畏惧来。
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。
残梦记忆留存,看着眼前的少年,我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两字,亵渎。
我暗暗唾骂自己。
母妃?厉驰长眉微挑,注视着我,眸光微闪。
我回过神,倒吸一口气。
此时的我,衣冠不整,云鬓半偏。
……
我飞快拢紧领口,清了清嗓子。
阿驰,以后不可以擅闯母妃的寝殿。
为什么?
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。
我揉了揉眉心,你又不是小孩了,难道还要母妃哄你睡觉吗?
不可以吗?
一片风雨声中,他就站在明灭的光影里,定定地望着我。
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。
我深吸一口气,当然不可以。
你给我出去。
他不情不愿,行吧。
他站着没动。
还不走?
他却突然直视我的眼睛,低声问: 母妃,你梦见儿臣了?
我心上剧烈一跳,你说什么?
你刚才叫了很多声,阿驰。
……
你听错了。
我的小衣被冷汗浸湿,羞耻。
3
我叫纪云芙,一个弃婴,被养在青楼,初长成时,江聿言买了我。
江聿言是丞相,也是厉驰的舅舅,他给我安了个远房表妹的身份,送我入宫。
我入宫时,厉驰由李皇后抚养。李皇后有自己的儿子,锦王,她并不待见厉驰这个先皇后留下来的孩子,厉驰在她那时,隔三差五出事。
江聿言怕厉驰让李皇后养没了,要我想办法抚养厉驰。
不难,我足够美艳,很快就将皇帝哄得五迷三道的,顺利抚养了厉驰。
那时的厉驰,是个苍白阴郁的孩子,不理人。
其实我也不想理他。
但是身为棋子的我,不得不按照江聿言的要求,哄好这个性格古怪的小崽子。
我亲自给他做饭,缝制衣服,陪他熬夜念书……当一个慈母,真不是人干的事。
他一脸警惕地质问我,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。
当然,我费那么多功夫,当然是有所求。
我要获取他的信任,这是江聿言的命令。江聿言也不是真的心疼这个外甥,厉驰对他来说,也就是个争权夺势的,恰好流着江家血脉的工具。让我抚养他,也是监视他。
这个未来的天子,在江聿言的计划中,是要成为一个任他操纵的傀儡皇帝的。
傻子才会说实话。
我骗他: 因为你可爱啊,母妃就喜欢你这样可爱的小孩。
这小崽子端着一张高冷的脸,你也就比我大五岁。孤是小孩,你也是小孩。
十七岁和十二岁,一条鸿沟好吗?
如果不是他爹不行,我都可以给他生弟弟了。
我摆出长辈的架势,笑眯眯地摸他的头,行行行,母妃陪你做小孩,我们阿驰开心就好。
他一脸傲娇地拂开我的手。
真不好骗。
我发现,这小崽子在暗中观察我,可能是想看我什么时候暴露真面目吧。
他成功激发了我的胜负欲,他想看我使坏,我偏偏要对他好。
我对付这个小崽子的策略是,宠他,宠他,往死里宠他。
我天天钻研着给他整东西,宫里头其他孩子有的东西,他都得有。别人没有的,他也得有。
别人要是欺负他,我就加倍奉还。
锦王摔他的猫,我就往锦王的被窝丢蛇。
皇后阴阳怪气说厉驰有娘生没娘养,我就去太后面前哭,告皇后黑状,煽动得太后亲自把皇后叫过来,当众掴耳光。
我还把话放出去: 本宫最护短了,谁要敢欺负我们家阿驰,我弄死他。
一时间,宫里头那些踩低捧高的人也就不敢再欺负厉驰,当然,除了皇后这个坏娘们。
也就一年半载吧,这小崽子就被我收买了。
他开始叫我母妃,还会冲我撒娇了。
打雷了,他就抱着枕头被子,揉着惺忪睡眼,站在我床头,儿臣可以跟你睡吗?
?
母妃不怕打雷吗?
还是傲娇,怕的人,明明是他。
我不揭穿他,和蔼可亲地招呼他: 过来吧,母妃怕死了,要我们家阿驰陪呢。
……
时光飞逝,就这么过了五年。
原先是伪装,可不知不觉,宠爱厉驰,成了一种本能。
而现在,这个我看大的崽子,终于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。
江聿言要见我,和我讨论厉驰的婚事。
4
肯来见我了?江聿言从一堆案牍中抬起头来看我,神色冷淡。
如果可以,我根本不想见他。
他每次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。
我不打算跟他叙旧,直接开门见山。
给阿驰找个最美的,最聪慧的,哦,对,还要善解人意,体贴入微的。
他根本没听我说的话,直接问我。
那晚为什么没来?
我这才记起来,前些日子七夕,他遣人递信过来,要见我。
我没去,那晚厉驰生病了,我照顾了他通宵。
有什么事非得在七夕见面说的,但我不能直接得罪他。
那晚阿驰病了。
他丢下折子,走过来,冷笑道: 纪云芙,别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谁。
本宫也是按照大人的吩咐,好好照顾……
江聿言打断了我的话: 需要衣不解带彻夜陪伴吗?
大人什么意思?
纪云芙,你花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。
江聿言在警告我。
我只能是他的棋子,不可以有自己的心思。
我对阿驰好,他才会信我,才会听我的话,不是吗?
真的?江聿言捏住我的下颌,抬起,逼我直视他。
那大人还要我怎么表忠心?
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。
我的指尖陷入掌心。
他牵起我的手。
帮我。
我脸色一白。
大人就这么缺女人吗?这里可是文渊阁,若是让人撞见了,你我都……
江聿言嗤笑了声。
你以为我想干什么?
他将我的手按在他腰间的荷包上。
旧了,再给我绣一个。
……是我龌龊了。
他腰上挂着的那个荷包,褪了色,边缘磨得开了线。
那是入宫前我送他的,虽然我出身下贱,但,不妨碍我曾想高攀这位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。
可惜,他瞧不上我这种妖娆调的,他喜欢宁昭昭那种清纯姑娘。
宁昭昭是江聿言恩师的女儿,他恩师临死前将宁昭昭托付给了他。
送他的荷包,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宁昭昭身上。
你的荷包哪来的?
聿言哥哥的,我觉得好看,就跟他讨来玩玩。
他真的好宠宁昭昭,但凡是她要的,他没有不给的。
我有那么点羡慕,不过人各有命,不属于我的,我也不要。
我把宁昭昭灌醉,把荷包偷了回来。
就是从那时候起,对江聿言彻底死心的。
后来入了宫,这个荷包丢了,我也不知道丢哪了,结果,是在江聿言这。
一股羞耻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我伸出手想夺走,江聿言很快握住我的手腕。
做什么?
我咬了咬唇,这是我的。
送我了,就是我的。
他是故意羞辱我的。
记得给我绣一个新的。
江聿言真是,厚颜无耻。
5
给厉驰选妃这事,江聿言办得很快,礼部第二天就送了名册过来。
阿驰你看看,喜欢什么样的?
倚着窗的厉驰置若罔闻,漫不经心地剥荔枝。
他很少这样无礼。
我有些不高兴,再叫了他一声: 阿驰。
他抬眸望向我,落日的金色残光凋落在他那张冷艳的脸上,几分陨落的破碎感,销魂夺魄。
想要母妃这样的。
……
行,那就不要清纯的,要妖娆的。
我挑了一个,问他: 这个怎么样?
他不置可否,就那么斜倚着,姿态散漫,母妃,过来。
在这半昏半暗时分,他的低音似蛊。
当我站在他面前时,无端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。
我后知后觉地发现,岁月安静地将少年的骨骼雕镀得挺拔强劲。
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。
厉驰迁就地俯下身来,嗓音倦懒: 儿臣都不喜欢,母妃不用白费心思了。
我正想说点什么,很突然,他将手上晶莹的果肉喂过来。
张嘴。
我下意识往后退: 不用……
他轻而易举将我拉回去。
乖。
唇上很快传来冰凉,甜腻的触感。
他的指尖往前一抵: 甜吗?
幽暗的夜色几乎是在那一刹那抵达的。
我看见少年禁欲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。
贝齿咬破果肉,汁水横溢在唇腔中。
是浸得齿根也发软的甜。
我不知不觉咽了口水,囫囵地应着: 嗯……
他眸里含着不达深处的笑意,似诱哄般,缓声道: 没有旁人不是很好吗?儿臣把所有最好的,都留给母妃。
就像一句虔诚的誓言。
我晃神片刻,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。
我揉了揉眉心,你再怎么哄我也没用,你不小了,就该娶妻生子了。
那舅舅呢?
啊?
舅舅比我大了十岁,至今不也没成婚?
行啊,上梁不正下梁歪,谁知道江聿言不成婚是为了什么,宁昭昭难道不愿意嫁给他?
我心里烦躁。
你舅舅的事,我不关心,你的事,我要管。
不知为何,厉驰眼尾上勾,一点笑意弥漫开来。
哦,儿臣还以为母妃也挺关心舅舅的呢。他无意识地舔了下指尖。
当然不。我拿丝帕替他擦手,脏不脏,就往嘴里含。
不脏。厉驰笑了笑,望向我身后,舅舅,你来了。
我转过身,江聿言不知什么时候来了。
娘娘和殿下还真是母慈子孝啊。他冷笑着,盯着厉驰的手,眸光锐利。
厉驰很乖: 舅舅吃荔枝吗?今年的,特别甜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,厉驰笑着,可眼睛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。
6
江聿言是来找厉驰谈政事的。
我看着天色不早了,就问江聿言。
丞相大人用过晚膳没?要不要一起?
我让宫人摆了两套碗筷,我想他知道什么意思。
叨扰了。
……
我高估江聿言了。
厉驰一如既往地孝顺,给我夹菜: 这个好吃,母妃试试。
母慈子孝,我也给厉驰夹肉: 你也多吃点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。
啪的一声,我被吓一跳。
江聿言竟然无礼地摔筷了。
他阴沉着一张脸,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,在阿驰面前,作为长辈的我,不得不勉强维持温馨的场面: 怎么了?饭菜不合口味吗?
江聿言冷冷瞥了我一眼,又望向厉驰,神色严厉,问他: 太子妃选得怎么样了?
厉驰丢下筷子,往后一靠: 没看上。
江聿言冷笑了声: 那你要什么样的,舅舅给你找。
厉驰也笑了笑: 舅舅自己不也没找到吗?
江聿言被气到,脸色铁青,你跟我能一样吗?
厉驰嗤笑: 当然不一样,我比舅舅年轻,多的是时间,慢慢来。
饭桌上瞬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。
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,谁能想到平日里严肃的丞相大人和沉稳的太子殿下,还这么幼稚地斗嘴。
我本想作壁上观,可战火一下烧到我身上来。
娘娘觉得呢?江聿言突然问我。
我觉得什么?对江聿言的终身大事我没有发言权,但是对于厉驰的,我多少有点。
我清了清嗓子,看着厉驰,苦口婆心: 你舅舅也是为了你好。
厉驰垂下眸,雪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,唇边一抹讥笑,母妃对舅舅真是言听计从。
他嚯地一下站起来,推开椅子,拂袖走了。
我有点懵。怎么就生气了呢?
江聿言原本铁青的脸色和缓了不少,他重拾筷子,用膳。
可是阿驰他……
江聿言扬起眉,盯着我,语气很不悦: 纪云芙,陪我吃饭,别管他了。
我忍不住腹谤,这可是东宫,主人不在,他倒好,鸠占鹊巢,还理所当然。
7
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,送走江聿言这个瘟神后,我赶紧去哄厉驰。
起来吃饭。
母妃还管我做什么?厉驰蒙着被子,闷声说话。
都这么大了,还是一闹脾气就绝食。
我暗觉好笑,伸手去拉他被子,我不管你谁管你?
厉驰把被子攥得很紧,我动摇不了半分。
跟母妃犟上了?
被窝里的声音仍旧闷声闷气。
不敢。儿臣困了,母妃出去吧。
不起来是吧?
我撸起袖子,脱掉鞋,爬上他的床,半跪着,真的不起来?
被窝里的人很安静。
我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。
厉驰怕痒,一点痒也受不了,尤其是腰这里,特别敏感,我隔着被子挠他,不过轻轻一戳,被窝底下的人闷哼了一声。
还忍着呢?
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,按住我: 母妃,不玩了。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还忍着不笑。
我得逞地笑了笑,推开他的手: 晚了。
母妃。警告的声音。
我更来劲了,嘿嘿笑了两声,恶狠狠地挠下去。
倏地,被窝哗地一下被踹开,手腕猛地被拽住,一阵天旋地转。
他压住我,一只手擎住我两手,放到头顶上,另一手撑着,强劲的手臂血脉偾张。
独属于少年的,如旷野烈风般的汹涌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。
我的脑子嗡嗡发麻,身体发僵。
夜色幽深。
怎么不玩了?嗯?他的眸子闪烁着野狼般的炽热光芒。
心上擂鼓,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: 阿驰,你先放开母妃。
他唇角上勾,比烟花还艳地笑。
晚了。
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瓦解,失控。
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。
我心里说不出地发慌,挣了挣,阿驰,你乖。
母妃……他嗓音低迷,你在怕什么?
我攥紧了床单。
昏暗的夜,龙涎香,一旁的瑞兽金炉薄烟袅袅,除了没有磅礴的雨,这画面,像极了那个梦。
惊恐从心底钻出来,汩汩冒上来。
他身上的热气蒸腾,扑面而来。
他凑过来,近得可怕,我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。
我惊恐地喝止: 阿驰,别闹了,母妃要生气了。
时间凝固住了般。
身上的少年一动不动,身体僵持着。
生气了会怎样?
母妃不会再理你了。
沉默在夜色中寂寂蔓延。
不知过了多久,钳制我手腕的力量终于卸除。
厉驰翻身下去,背对着我,嗤笑了声。
母妃真是个胆小鬼,这就被吓到了。
我这才喘过气来,后怕。
我总是忘记岁月流逝,孱弱的少年已长成,就算是亲近,也要注意分寸。
我应该和厉驰保持距离。
接下来一段时间,我总是借故躲着厉驰。
一个人吃饭是有点寂寞。
我恹恹地夹了一口凉菜,习惯真是可怕啊……
我的贴身侍女蓝若掀帘进来。
娘娘,殿下他让我转告几句话。
嗯?
殿下说,他认错,他会好好选太子妃,请娘娘不要再生他的气。
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,忍不住又心软了。
去叫殿下过来用膳吧。
8
储君选妃是国之大事,皇帝病重,管不了事,太后就张罗,设宴邀百官及其家眷,说白了,其实就是给厉驰相看太子妃的。
到了宫宴这日,皇后趁机将她的外甥女林棠棠安排在厉驰隔座。
林棠棠很殷勤,表哥长表哥短的,叫得很亲热。
皇后虚伪地笑道: 阿驰和棠棠也很登对嘛。
都是场面话,我随口应了: 那可不嘛,郎才女貌。
埋头剥虾的厉驰突然侧过身,朝我瞥过来一眼,眸光锋利。
我心上一个咯噔。
好吧,踩到小狼崽的尾巴了,他不喜欢林棠棠。
我只好笑眯眯哄他: 阿驰,母妃给你剥虾吃。
儿臣什么时候让母妃动过手了?他的声音闷闷的,可手一伸,一碟鲜嫩晶莹的虾肉就落到我手边。
果然是我养大的崽,体贴入微,我不由得感到欣慰。
表哥,我也想吃虾,可以帮我剥一个吗?林棠棠插话进来。
你自己没长手吗?
人家指甲长,怕弄到……
那就别吃。
……这是我教的吗?
我忍不住叮嘱了他一声: 对姑娘温柔点。
厉驰不情不愿,我哄他: 乖,快入秋了,母妃给你做套新衣。
他神色稍缓,闷闷应了声: 尺寸要大些了,母妃记得先来给我量一下。
我上下扫了他一眼,得了,就你,母妃还不是一眼就看穿。
厉驰白嫩的耳垂突然红了。
他低声道: 母妃还是亲自量吧。
……他害羞个什么劲儿。
9
一个内侍上来倒酒,不小心洒了,弄脏了厉驰的衣服。
母妃,儿臣去更衣。
我巴不得他快走,我馋那果酿很久了,可他在这,管着不让我喝。
快去吧,别着凉了。
他一走,我就放飞了。
喝得正起劲,脸上一热。
……
左侧首席上的江聿言正沉沉地盯着我看,又像是要训我。
这人,真烦。我讪讪地搁下酒盏。
环视四周,厉驰还没回来,林棠棠也不在位置上了。
厉驰桌上的酒壶也消失了。
?
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浮现在心头。
有人附在皇后耳边,不知道在嘀咕什么。
皇后笑得古怪。
我小声问蓝若: 林棠棠什么时候不在的?
一个时辰了,比殿下出去得还早。
去了这么久?
皇后今天这架势,就是想把林棠棠塞给厉驰,但厉驰不要。
以我对皇后的了解,她一定会强塞。
我是青楼出来的,知道太多下作手段了。
不翼而飞的酒壶,看起来,像是在销毁证据。
等会想办法给江聿言递信,让他查下刚才那个洒酒的内侍,我怀疑殿下出事了。
她很快反应过来,假意问道: 娘娘不舒服吗?怕是酒力发作了。
太后和皇后看过来,我就佯装醉酒,向她们请辞。
太后一向宽厚,很快就允了。
而皇后,看了眼我那喝空了的酒壶,又瞧我脸上酡红一片,也不再多疑。
出了酒席,我和蓝若兵分两路。
10
大雾四起,巍峨的宫殿淹没在一片浩荡雾气中,我走到更衣的后殿那,一个宫人都没有,太诡异了。
我正打算一间一间找,突然,娇滴滴的声音自一间紧闭的屋子泻出来。
表哥……
林棠棠?表哥?
我倒吸一口凉气,表哥不会是厉驰吧?
心口笃笃跳得厉害。
我站在了紧闭的门前,深吸一口气,准备推门。
就在这时,一只强劲的手臂横过来,将我拽进隔壁那间黑漆漆的杂物间。
那人俯下身来,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,溅落在战栗的肌肤上。
就在我惊恐得要叫出声时,一道像被烈火燃烧过的,嘶哑的声音在我耳畔低低响起。
母妃,我很难受,怎么办?
如雷轰顶。
袭击我的,是熟悉得可怕的,少年的强势气息。
11
就像走入了一个罪恶的夜。
懵懂的少年紧紧拥着我,低哑着声询问我该怎么办。
本能反应,我见不得他委屈,想帮他舒缓痛苦。
可是,现在我什么都帮不了他。
我只能安抚他: 阿驰,母妃就在这,陪着你。
蓝若去找江聿言了,他们会找到解药的吧。
忍一忍,好吗?
我动了动,试图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。
他像困兽,按紧了我,耸兀的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,语气有些难忍。
母妃,别动了。
察觉他的困境,我不敢再动。
一种罪恶感在急剧地积涌。
他埋首于我颈间,深嗅着香气。
母妃好香。仿佛这样能缓解他的焦躁。
迷离荒诞的梦与这腐朽肮脏的杂物间相重叠。
危险恐惧的感觉弥漫全身。
隔壁的声音,简直火上浇油。
母妃……他一声比一声低地,呢喃着。
少年那蔷薇色的唇干涸得似乎要龟裂,水雾朦胧的眸泛着破碎的红。
他的脊背紧绷得像一拉就断的满弓。
阿驰……
母妃,帮我。
他望着我,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叫人很难抗拒他的请求。
想帮他。
令人恐惧的,危险的念头咻地,一下子钻出来,像阴雨后长出的霉,沾在每个阴暗的,见不得光的角落,一发不可收拾。
不想让他难受。
疯了吗?
罪该万死。
他还在求我,一遍又一遍。
大雾涌进来,水汽氤氲了他惊艳的眉眼。
他眼梢下那滴鲜艳小泪痣,摇摇欲坠,似一滴泫然的眼泪,要落到人的心墙上。
腐蚀世俗纲常搭建起来的一砖一瓦。
汹涌的酒意发作起来,我不想看他痛苦,着魔般,我颤抖地抚上他紧绷的脊背,低声安抚: 阿驰……
他似得到鼓舞,俯下身,一手按着我的头,迫我上仰,干燥的,渴求的唇,罪恶地落下来。
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。
纪云芙。来人声音冰冷,打破一切旖旎。
我如梦初醒,猛地推开身上的人。
来的人是江聿言,他脸色铁青,一把将我拽过去,又将手上的小瓷瓶扔给厉驰。
解药。
……
我心有余悸地混入人群中,看皇后的热闹。
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冲进去隔壁,结果,撞破了她的亲生儿子锦王和林棠棠的好事。
是表妹勾引我的。锦王一把推开林棠棠,丢出一张小纸条,上面写着: 表哥,我在更衣处等你。
林棠棠哭着大喊: 我那纸条是写给驰表哥的。是姑姑教我做的,她说只要今天生米煮成熟饭,我就能做驰表哥的太子妃了。
皇后反手就甩了林棠棠一个耳光,下贱玩意儿,自己贱还污蔑旁人。
锦王趁机讥笑: 就是,你要是认错人,刚才怎么不推开?
那么暗我怎么知道?
你就是贱,上赶着倒贴,母妃都跟我说过,你之前还落过几次胎呢。
人群一片哗然。
啪。冷眼旁观的太后一巴掌扇在锦王脸上,皇后急忙护道: 母后,他又不懂事。
又是一声啪,这巴掌落在皇后脸上。
太后冷笑: 好啊,皇后,你就是这么给阿驰选妃的?
已经恢复常态的厉驰姗姗来迟,他上前扶住太后,乖巧无辜,祖母,别动气。孙儿无妨。
……
这事闹得挺大,太后下旨,将皇后哥哥李统领革职,他手上的京军指挥权一应移交给厉驰。
12
我被江聿言秋后算账。
纪云芙,你疯了是吗?他眸底风雨暗涌,我毫不怀疑,下一刻,他要弄死我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我不能否认,在那个黑暗的杂物房里,我起了罪不可赦的念头。
大人想怎么处置我?
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?
我低下头,没回答他。
江聿言突然将我一扯,狠狠吻上来。
纪云芙,只有我能碰你。
我挣扎,咬他,血腥气弥漫开,他吃痛地松开我。
我和他互相瞪着对方。
他在发什么疯。
我破罐子破摔: 要杀要剐,随便你好了。
我真是受够了他,受够了被他操纵。
他拭着唇边的血,眸光冷冽,呵,你还真的对他动了心思。
你怎么谁都喜欢?
他成功地羞辱到了我。
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: 对啊,我就是青楼出来的,谁都可以,不,大人说得不对,谁都可以,就你,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,不可以。
他被我激怒,扬起手,我以为他要打我,下意识闭上眼睛。
可半晌,他的手砸在了墙壁上。
指关节渗出血来,很狼狈。
空气一度沉寂。
他转过身,背对着我,声音异常地冷静。
我那好外甥,真行啊,一场宫宴,拿走京军指挥权,还顺带把你骗得昏头涨脑的。是我小瞧了他。
他不是这种人,你别诬陷他。厉驰是我看大的,他怎么可能哄骗我?
江聿言气急反笑: 行,纪云芙,你留在宫里也没用了,该离开了。
我呼吸一窒,什么意思?
你淮州的父亲身体抱恙,你需要回家省亲。
我是个孤女,淮州的家是假的,父亲也是假的,都是江聿言安排的。
而他说,宫里不需要我了,他让我回家省亲。
心里一个咯噔。
江聿言是不是要杀了我?一个死了的妃子才不用回宫。
13
太后很快就恩准我回家省亲。
蓝若收拾着行李,还兴致勃勃: 娘娘,听说淮州很美,这回我可要跟着娘娘好好见识见识了。
我打断了她的幻想,将其中一个装满银票的包裹塞给她: 你别跟着去了,这钱留着给你用。
啊?蓝若委屈巴巴地看着我。
蓝若是我从青楼带着出来的,和我关系挺好,这回淮州之行,我还搞不清江聿言想干吗,如果他真的要杀我,我不想拖累蓝若,况且,一个人逃跑比较容易些。
母妃要走也不通知儿臣一声吗?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望过去,厉驰抱着手臂,斜倚在屏风前,深眉俊目陷在阴影中,阴沉沉的,让人不寒而栗。
心上一颤。
自从那晚后,我就没脸见他。
他是被药物驱使,而我,我能找什么理由,酒?
不管什么理由,都挺恶心的吧。
我扯了扯嘴角,有些僵硬地干笑道: 怎么会?我正打算找人去跟你说一声呢。
母妃为什么躲着儿臣?是不是那晚……
我急声打断了他: 你也知道你那晚酒喝多了,总是不听母妃劝告。我望向蓝若,你先出去吧。我跟殿下有点事要交代。
蓝若出去了,就剩我和厉驰两人。
我没有躲着你,只是忙。
儿臣以为母妃介意那晚的事。
我没有。
他走过来,俯身,直视着我。
母妃生气的话,就打骂儿臣好了,不要不理儿臣。
我说了没有。我别过视线。
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?
我不得不看着他。
阿驰,把那晚的事忘了,那只是意外,母妃不会怪你。
他低下头,声音落寞。
你明明生气了。你都要丢下儿臣走了。
像极了怕被遗弃的小动物。
真想把他打包带走啊。
差一点就心软了。
可是不行,他是未来的天子,还是我养大的崽。
他叫我母妃。
而我担着母妃的名号,差点引诱了无知的少年,是个人都干不出这种事。
我没脸待在他身边了,就算江聿言不让我走,我也得走。
我叹了口气。
我只是回家省亲。
回家省亲?需要把所有贵重的首饰都带走吗?
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聪慧令人害怕。
这叫衣锦还乡,你懂不懂?
那母妃把儿臣也带去。
他的眸里闪烁着某种令我恐惧的光芒,偏执的,炙热的。
我心烦意乱。
阿驰,你不能总是跟着母妃,这样很没出息。李皇后总想着把你拉下储君之位,虽然京军指挥权是移给了你,但是军队里有多少他们的人,你应该多琢磨琢磨怎么整理军队,巩固权势。你父皇一旦驾崩,你能不能顺利登基,这都是未知数。
他思忖片刻。
他们不足为患,登基也不是什么难事,母妃要儿臣办的,儿臣都能办到,母妃不必忧心。
我哑口无言。
请母妃把儿臣带着,儿臣陪着母妃也能把事务处理好。
……
打发他,太难了。
14
幸好,太后让厉驰去南郡查贪墨案,听说牵扯到皇后一党,查起来需要些时日。
我松了一口气,他走了,事情就好办多了。
可这个敏感多疑的少年临走前,特意来嘱咐我: 乖乖等儿臣回来。
我敷衍了他一句,知道了。
他又强调了一遍: 母妃别乱跑,否则。
他眯了眯眸,目光危险,儿臣会生气。
……生气了又怎样?
母妃试试。
还威胁我,我忍不住笑起来: 难道你还能把母妃吃了不成?
他俯身,揉了揉我的发,笑得温驯。
实在没办法,也只能这样了。
他明明笑着,我却突然后颈一凉。
这孩子,天生的帝王气质,就那种谈笑风生间就诛人九族的可怕气质。
我摇摇头,不至于不至于……我自己养大的崽,我还怕他?说出去要被笑话。
……
厉驰前脚走,我后脚就上江聿言家去探望年迈的江老夫人。
当然,探望老夫人是假的,见江聿言才是真的。
江聿言的书房。
我向他主动认错。
大人,我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到对他动心思?请您大人有大量,别跟我计较了,行吗?
气性过了,我觉得自己冲动了,我又没有活腻,干吗惹江聿言……
江聿言一眼看透我。
纪云芙,你再怎么装都没用,回淮州省亲一事,没得谈。
……
认错求原谅失败。
我不得不想其他法子。
恰好这时,门缝里露出一双嫉妒的眼睛来。
宁昭昭?
我灵机一动。
大人还缺荷包吗?我从怀里摸出了个新的荷包,熬了几晚给大人做的呢……你看我的黑眼圈……
是熬了几晚,给厉驰做秋衣,至于这个荷包,让蓝若帮忙做的。
这黑眼圈和荷包还是发挥了点用处。
江聿言神色终于有些起伏,但他还在琢磨,还是不太信的样子。
我落寞地打开窗: 算了,本宫又自作多情了。
我抬起手,假装要扔出去。
这就是你的诚意?
他声音微恼,飞快夺走我的荷包。
给我系上。他冷着声,命令我。
我忍不住翘起唇。
弯下腰为他打结时,不小心碰到。
他闷哼了一声。
我无辜地抬眸望他: 我不是故意……
话音未落,江聿言一把捞起我,将我放在书桌上,大手一挥,书都被他拂到地上去。
纪云芙,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的。
就在这时,一声娇软的女声打断了这一室的旖旎。
聿言哥哥。来的人,是宁昭昭。
我松了口气。
总算是敲门了。
江聿言身体一僵。
我故意搂紧江聿言,妖妖娆娆的,别管她。
聿言哥哥,外面下雨了,我没带伞,能进去躲雨吗?
江聿言很快掰开我的手,对着外面的人,声音沉稳得令人安心。
来了。
很好,一如既往地偏爱宁昭昭。
我假装露出失落的表情。
江聿言看我一眼,欲言又止。
我耸耸肩,替他抻平弄皱的朝服,善解人意道: 大人怎么还不娶昭昭姑娘呢?用不用本宫替你赐婚?
江聿言拂开我的手,脸色阴沉。
……
宁昭昭一进来,场面有些尴尬。
她拉着脸,不情不愿地向我请安。
我很好脾气地跟她寒暄了几句,再故意提起: 宁妹妹去过淮州玩吗?
江聿言很快朝我瞥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。
我假装没看见,那是我的家乡,山清水秀的,蛮好玩的诶,过几日本宫就要回家省亲了,表哥也要陪我一起回去呢……
宁昭昭声音变了: 聿言哥哥陪你去?
我笑盈盈道: 表哥没跟你说吗?
纪云芙。江聿言忍无可忍地叫了我一声。
我捂住嘴: 啊,这是不能说的吗?我还想让宁妹妹陪着一起去呢,路上人多点好玩。
宁昭昭委屈地望着江聿言,仿佛在控诉他为什么隐瞒着她。
江聿言脸色铁青,却不得不对宁昭昭极有耐心地解释: 路途遥远,又跋山涉水的,会很辛苦,昭昭,你就别跟着去了。
宁昭昭一下子红了眼圈,聿言哥哥很烦我吗?
江聿言揉了揉眉心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那我想跟着去,不可以吗?
我赶紧煽风点火: 宁妹妹一直待在家里也挺闷的,反正路上有表哥你看着,也出不了什么事。再说了,路上要是闷的话,我也可以教宁妹妹绣荷包啊,表哥不是最喜欢我的绣品吗?我故意指了指江聿言腰上系的新荷包: 这不,又跟我讨了一个,不知道的,还以为江府这么大,没一个绣工拿得出手的呢。
宁昭昭脸唰地一下惨白,那柔弱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,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我见犹怜。
江聿言没辙了,只能妥协。
行了,昭昭,你想去就去吧,后天就要启程了,你先回去收拾东西。
很明显,他想支走宁昭昭,再跟我算账。
我赶紧挽起宁昭昭的胳膊: 许久没见到宁妹妹了,我想跟你叙叙旧,一起走吧。我带伞了。
江聿言瞪着我,脸色比外面的天还阴沉。
我冲他妩媚一笑: 表哥不用送了哈。
第二个法子,成功。
唆使宁昭昭跟着我们一起回淮州,路上只要她在,就她那比我还作的劲儿,那江聿言就没工夫管我了,那我就有机会逃跑了。
15
出发半个月了,途经月牙泉,我问江聿言: 本宫想去泡温泉,可以吗?
他理都不理我。
我怂恿宁昭昭: 宁昭昭,你闻起来一股馊味,表哥没说你吗?
宁昭昭被我吓得花容失色,赶紧冲江聿言撒娇。
表哥,我想去泡温泉,好不容易来一趟。
江聿言看我一眼。
我忙甩锅: 本宫可以不去的。
江聿言真的是针对我,他义正辞严: 娘娘金体贵重,在车里歇着吧。
然后转头就带着宁昭昭去了月牙泉。
狗东西。
不过,幸好他偏心,趁他不在,我借故到林子里吹了个口哨。
让蓝若事先买通的假刺客出现了: 现在动手吗?
我原本是想,趁着这会儿江聿言不在,让刺客假装挟持我,侍卫们肯定顾念着我是个娘娘的身份,不敢轻举妄动,我再趁机跑路的。
可就在这时,林子外响起江聿言喊我的声音: 纪云芙。
我脸色一白,这狗东西,怎么去而复返了。
这么短的时间,林昭昭不可能好了,那就是江聿言自己回来了,生气,这人真是时刻盯紧我。
我只能让刺客今晚先回去歇着,后面再见机行事。
人走了,江聿言也寻了过来,他狐疑地追问我: 出来这干吗了?
我幽怨地看着他: 偷偷躲起来哭了,大人未免也太偏心了。
江聿言: ……说实话。
……丢了个红色丝帕,出来找找。
这倒是真的,去找刺客碰头的时候我一路认真找来着。
很贵重?
那倒也没有,就是之前出宫玩的时候,阿驰在路边摊买给我的,虽然还剩几条,但以后也见不着他了,我想都留着做个纪念。
江聿言冷着脸,丢了就丢了,别找了,回淮州我给你买,什么样的都有。
那能一样吗?我撇了撇嘴,没说话。
纪云芙。也不知道为什么,江聿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嗯?
他清了清嗓子,很不自然的样子,淮州也有温泉,私浴的,安全性和隐私性更高,到时候我带你去。
我懒懒敷衍了句: 哦,好棒啊,表哥原来这么疼我啊,真是难得。
他很不高兴: 纪云芙,少阴阳怪气。
就在这时,一个侍卫惊慌失措跑过来。
大人,宁姑娘出事了。
江聿言神色微变,他接过侍卫手中那张纸条看,脸色愈发难看。
他看完纸条就看我,表情古怪。
我被他看得瘆得慌。
宁妹妹怎么了?我凑过去看他的纸条。
我一看,心上一凉。
微服出行的我们,遇上采花大盗了,他们要江聿言拿着我去换宁昭昭。
我默默往后退,远离江聿言。
可是江聿言仍然沉沉盯着我。
我后颈一凉。
江聿言,你该不会为了宁昭昭,要把我丢给那群采花大盗吧?
问出这话的时候,我几乎都知道答案了。
在江聿言心中,宁昭昭和我,孰重孰轻,都不用问的。
我冷汗直冒。
果然,江聿言思忖片刻,很快作出抉择。
纪云芙,你比昭昭聪明,胆子也大。你等下配合我。
我有些发抖,凭什么?我就比她命贱吗?
江聿言很理智: 纪云芙,这种时候别耍小性子了,不会出事的。
那万一呢?
没有万一。
一股郁塞之气堵在心口。
我知道我没得选了。
认识你真晦气。
江聿言当下面沉如水。
……
宁昭昭哭得特凄凉。
我龟速朝她那个方向走过去。
江聿言不知为何,突然拉住我。
我心存一点点希望: 江聿言,本宫可以不去吗?
江聿言犹豫。
就在这时,宁昭昭哭得更大声了: 聿言哥哥,我好害怕……我好想我爹爹啊……
江聿言僵了片刻,还是松开了我的手。
纪云芙,听话,配合我。
……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的?
江聿言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。
我走到盗匪那边,宁昭昭也回到江聿言身边了。
敌人用寒光凛凛的刀挟持着我。
我心跳得厉害,紧盯着江聿言。
他的左手虚拢成拳,按照他刚才的交代,下面他就要掷剑过来,然后我朝左一躲,迅速挣脱,朝他的方向跑,他会马上接应我。
计划,很完美。
可是,出了点意外。
我朝他的方向跑出没两步的时候,腿抽筋了。
而本来应该接应我的他,也因为宁昭昭突然晕倒,没及时接应我。
于是,悲剧了。
恼羞成怒的盗匪将锋利的刀刃往我细嫩的脖颈上一压。
血滋地一下冒出来。
我疼得倒吸一口气。
江聿言脸色大变: 你们要什么,我都可以给,别碰她。
别废话,统统放下武器,转过去,往后走十里。
江聿言没有动。
我又倒霉了,敌人的刀又往我脖上一按,嘶。疼得都忍不住冒泪花了。
江聿言,我快疼死了我在心里已经砍了他一百刀。
江聿言的脸色难看到极致,他看着我,咬牙道: 行,我们照做,别伤害她。
很难得,江聿言良心发现了,可是没任何用。
敌人扔了一堆烟幕弹,迅速将我推上马车跑了。
16
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娘们,要不玩完再弄死她?
反正小丫头只说弄死她,没说不能玩。
那谁先……
这两个盗匪头目已经把我当成死人,争吵了起来。
我忍不住插嘴: 你们说的小丫头,是谁?
那就让你死个明白,就是换你的那个小丫头,你抢了她男人,她要弄死你。
……
我算是听明白了,所以是宁昭昭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,勾结了杀手,想弄死我。
犯得着吗?为了一个江聿言,我服了。
我观察了下四周,现在我是被押在一个山洞里。
盗匪一共十来个人,两个头头都在山洞这边,而其余的人聚在山洞较远的一处地方,搭起篝火喝酒划拳了,很吵。
如果山洞这边发生什么事,他们应该听不到。
山洞除了正对着小喽啰们的出口,后面还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狗洞,没人守着。
也是,他们根本没把我一个弱女子当作威胁,守卫自然松懈。
我飞速思考。
我一个人不可能对付十几个男人,最有可能做到的是,杀死山洞里的这两个男人,然后钻狗洞逃跑。
可我怎么杀死这两个男人?
就我这小胳膊小腿,硬拼是干不过的,那只能智取了。
我正想着,那两个杀手头头已经猜拳完毕,大胡子先进来了。
我深呼吸,开演。
小美人,今晚让哥哥好好疼疼你。他一把扑过来。
我强忍着恶心,捶了下他胸口,给他画饼。
大哥只想要今晚吗?
大胡子眼都直了,小美人什么意思?
我咬咬唇,大哥保住我性命,妹子不就可以跟大哥长相厮守了吗?那个买凶的女人,她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真杀了我,大哥说杀了就行嘛,反正日后我就跟着大哥,也不在人前出现,她也不知道。
大胡子摸了摸大胡子,果然动心了。
当真?小美人愿意跟我?
我佯装娇羞道: 大哥这么有男人味,可比我跟的那个姓江的好多了,他个废物,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。还是大哥这样的好,我有安全感。
他信了,飘了,一把摸住我的手,我赶紧往后躲,他神色一变: 臭娘们,耍我呢?
我委屈道: 大哥就会凶人家,人家是想跟你长长久久呢。
这又是怎么说的?
人家只想跟大哥一人好,可外面那还等着个胖子……我假哭了起来,这胖子还对大哥不怀好意。
大胡子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,你给我好好说说,怎么回事?
我扭过身不说。
他追问我。
我擦着眼泪: 说了你不会信的,罢了。
大胡子被我这么一激,还非要逼出个三七二十一,我只好一五一十说道。
刚才那个姓江的掷剑过来时,你是不是脚崴了一下,差点就扑刀上了,我在一旁都看得真真的,不是你脚崴了,是他胖子朝你腿上扔了个石头。
当然,大胡子脚崴是真的,被丢石头是我编的。
大胡子表情逐渐愤怒,我继续添油加醋。
还有,为什么挟持人质的活让你干呢?你离人质最近,也是最危险的。
他其心可诛,肯定一早就想自己当老大,独吞赃款和女人。
两三句下去,大胡子已经彻底被我忽悠住了。
他破口大骂: **,我当他是兄弟,他拿当我冤大头。不行,我弄死他去。
他抡起双锤,我急忙劝住他: 打起来你受伤了怎么办?我会心疼坏的。不如这样,你把他叫进来,等下我来分散他的注意力,趁他没注意,你再偷袭他,这样才万无一失嘛。我可不想你出点什么事。
这下子,他彻底信了,摸了我的脸一把,嘿嘿笑: 小美人,你放心,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。
我努力维持笑容。
他一走出去叫胖子,我赶紧把藏在鞋底的特制匕首摸出来,藏到袖子里。
第二个胖子进来了,刚要撕我衣服。
我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: 看着也不像啊。
他愣了愣,啥不像?
刚那个人,说你没本事。
胖子一把薅住我头发,臭娘们,你想搞事?
我疼得咬牙,不信?把他叫进来对质?
叫就叫。
胖子很快到洞口喊大高个,大胡子进来了,我对着他远远抛了个媚眼。
大胡子眼冒淫光,胖子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来看我,啐了一口,小骚货,看我今晚不弄死你……
谁弄死谁,不一定哦。不信,你往后看。
他刚扭头,大胡子的双锤落下,砸碎了他的大脑壳,肥腻的脑浆迸洒出来,溅得满壁都是。
怪恶心的。
我捂住眼: 啊好怕怕啊。
大胡子立刻丢下双锤,扑过来搂我。
美人儿别怕,这下你可是我一个人的了。
满嘴大蒜臭味扑鼻而来。
我屏住呼吸,好啊。
在他看不见的背后,我将匕首对准他心口致命的位置。
不过,也得你有命才行啊。
利刃扎破跳动的心脏,腥臭的血喷溅。
他瞪圆了眼,咬牙切齿: 贱……人。
不是他死,就是我亡。
匕首搅动,再次捅入。
又一具尸体轰然倒地。
痛快。
可是这种痛快的感觉很短暂。
我低头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。
热的,腥的,后知后觉地,感性滋生上来,一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就像阴冷的蛇一样,迅速爬满四肢。
我看着四周,阴森森的山洞,开始腐烂的尸体流出暗红冰冷的血,蜿蜒满地,脑浆在墙上漫溢流淌,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,一种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咙。
仿佛被吸入黑暗幽冷的旋涡中,怎么也挣扎不开。
直到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,刺痛耳膜。
我一下清醒过来,还不到能懦弱的时候。
我深呼吸,拎起残败的裙子,钻出狗洞,一刻也不停,往山下没命地疾奔。
凛冽的山风刮得脸疼,沿路的荆棘割破细嫩肌肤,夜被拉得漫长,极度的恐惧鞭笞着我不停歇地奔跑,直到山下的火光窜入眼中,仿佛绝境中生出的花,一种生的希望在干涸的意识中冒出来。
茫茫夜色中,江聿言率领着人马,举着火把,在山下搜寻。
我觉得江聿言应该不想放弃我,不想杀我,不然他不会让人放下武器确保我安全。
我想赌一把,赌一次,江聿言救我一次。
高大的灌木丛会阻碍山下的人视野,他们看不见我。
精疲力竭的我扯开嗓子喊他。
江聿言,我在这。
运气故意与我作对,着急上火,我的喉咙哑了,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就在这时,不知道宁昭昭跟江聿言说了什么,江聿言下令,带着人朝反方向走。
不,别走。
求生的欲望被彻底激发,脑子转得飞快。
对了,我发不出声音,但灌木丛可以。
我拼尽全力拍打灌木丛,尽可能地制造刺耳的噪音。
我还将显眼的红色丝帕绑在枯枝上,高高举起,希望有人能看见。
可是我没想到,最先看见的,最先听见的人,是宁昭昭。
她望向我的方向,阴森森地笑了笑。
然后大喊: 山上的灌木丛里有埋伏,东南方向,小心。
背对着我的江聿言丝毫不怀疑宁昭昭的话,直接下令: 尽数射杀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流年不利。
赌输了。
眼前,无数的箭如流雨般穿空而来。
好像有什么利器突地一下,穿透我的身体。
巨大的冲力推着我后退了一段距离。
一阵大风刮过,系在枯枝上的红色丝帕一下飞走。
我浑浑噩噩,捂住钝痛的胸口,伸手与风争夺,却一脚踩空,坠落。
……
江聿言突然心口钝痛了一下,他迅速转过身来,抬头望上去。
什么也没看见,只有黑黢黢的树影和幽僻的月光。
不知为何,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扼住了他的心脏。
纪云芙,你究竟在哪?
聿言哥哥,对不起我看错了,是树影,不是埋伏。
江聿言叹了口气: 往山上搜。
咦,那不是纪姐姐的红色丝帕吗?宁昭昭指向西北方向,那处高树上也挂着一方红色丝帕。
江聿言眯起眼,他记得,这是她很宝贝的丝帕,或许是她故意丢下来提醒他的。
一种焦灼感烧过他的心脏。
他立刻下令: 是她的,往那边搜。
……
17
我成婚两年了,但至今尚未圆房。
此时的我,行为有些猥琐,因为我,正在窥伺一个沉睡的英俊青年。
他宽肩、窄腰、大长腿,窝在眼前这张狭窄的榻上,很局促,但这点局促丝毫不减他高贵的气质。
我舔了舔唇,这个英俊青年,是桃花村最英俊的男人,也是我的男人,严格来说,是我还未彻底得到的男人。
窗边的昙花正在夜放,芬芳馥郁的香气在静静涌动。
大约是渴了,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,线条起伏的喉结缓缓上下滚动。
一种张扬的吸引力与夜色一同滋生。
月光似水,潺潺滋润过他冷色的唇瓣。
不动声色,却惊心动魄地引诱。
我咽了咽口水,握紧榻沿,心惊胆战地,将上身稍稍前倾,靠近他。
他的呼吸均匀缓慢,与我急促的呼吸交错在一起。
心跳得极快。
即将触碰那张柔软的唇时,下颌被精准捏住。
芙儿,不可以。男人缓缓睁开那双冷艳的丹凤眼,无奈又宠溺地望着我。
就一下。
他一把将我抱起,乖,回去睡。
我扒拉着他的领襟,蹬着腿,你不是我夫君吗?你有义务履行身为夫君的义务。
他一脸头疼的样子,按住我乱蹬的腿,你大病初愈,不宜多动。
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他了。
我盯上他耸兀的喉结。
我记得上次,就是不小心摸了他的喉结,他的呼吸就乱得厉害……
我悄咪咪伸出手,一点点靠近他的喉结,就在快得逞的时候,又被他捉住手。
我恼羞成怒: 哼,我要换夫……
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,你说什么?欠罚了?
我想起上回他的惩罚。
热血涌上脸,我干脆把脸埋进他的胸膛。
什么也没说。
……
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别人家的夫君也这样的吗?
成婚两三年,不圆房?我陷入了沉思。
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起来了。
半年前,我在桃花村醒来时,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男人。
那时候,我压根不记得他是谁。
你谁?
他愣了片刻,不认得我?
我们什么关系,我干吗要认得你?
他缓了缓,慢条斯理: 芙儿,我是你的夫君。
当时我是震惊的。
我竟然成婚了,我有点不信。
他很无奈,说我们在官府备过案的,不信的话,可以去官府问问。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再看了看他那张长在我审美点上的脸,我也就没再怀疑了。
但是我一个青楼女子跟他怎么认识的?我怎么会在桃花村?还裹了一身的纱布,身上还很疼。
记忆一大片空白。
他为我回忆。
他说我入宫当了宫廷歌女,而他是宫廷乐师,我们常在一起交流乐理,合奏,朝夕相处,情愫渐生,彼此倾心。
东宫太子宅心仁厚,成全了我们,放我们出宫。我们很恩爱,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。
至于我为什么会缠了一身的纱布?
因为两年前我们外出游玩,遇上盗匪,我失足跌下悬崖,重伤不起。幸好遇到一个巫医,用蛊虫为我续命,我沉睡了一年多,才终于苏醒。
对于他说的话,我一般都是无脑信的,但现在看来,我们很恩爱这句话,有点可疑。
有哪对恩爱的夫妻不圆房的?
想想就来气,他就那么活色生香地在我眼皮底下晃悠,还不负责。
我踹了一脚被子。
窗边的榻上传来一道威胁的声音。
盖好被子,睡觉。
我又踹了一脚,以示抗议。
嗯?这是最后的警告。
我迅速爬起来,乖乖卷起被子蒙住头。
睡就睡,讨厌。
18
诉求不满的我顶着黑眼圈,抱着一盆衣服去溪边洗。
淙淙流水旁已经聚了好些妇人,正在家长里短。
我困得直打哈欠,这时听见一个姐姐说。
男人都爱硬撑,有隐疾他们也有苦说不出,只能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。
我一听,症状全中啊,我干脆将捣衣杵丢一边,竖起耳朵,全神贯注听。
我们家那口子,以前也不上心,现在黏人得很。
还是得补,早补早好。
怎么补的啊?
韭菜,鹿鞭……
她报出了一串食物,我赶紧默诵。
有人突然问我: 诶,你们家二郎,怎么样?
她们一个个眼睛放光,瞅着我。
我男人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,村里的女人都爱聊他。
家丑不可外扬,我打肿脸充胖子,低下头羞涩道: 不说了,唉,腿软……
啧啧……
怪不得你黑眼圈这么重……
我干笑了几声,这时,耳畔划过男人缓慢低沉的声音。
腿软?
我整个人呆住。
扭过头一看。
我男人就站在我身后,抱着胳膊,一双丹凤眼艳光荡漾,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
……
我脸红耳赤,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,可下一瞬,直接被他强势地拎回去,打横抱起。
是回家歇着,还是在这继续唠?
周边有人捂住嘴,有人捂住眼,有人没忍住,啊啊啊地叫了几声。
我羞耻地捂住脸,别说了,臊死人了。放我下来。
他的手臂却箍得更牢。
娘子不是腿软吗?怎么说?在这,还是回家。
我在他怀里扭了扭,颤抖地说: 回,回家……
他大步流星,抱着我往家走。
诶,等等,盆,衣服,杵都还没拿呢……
丢了再买。
我心疼钱,拽了拽他的袖子: ……这么急回家干吗呢?
他低眸看着我,那眼梢染上几分艳色,喉结滚了滚。
同夫人有要事相商。
一种危险的直觉突然就蹦了出来。
……
院子门砰的一声,被踹开,又是砰的一声,被合上。
甚至来不及进屋,他猛地将我按到门上,狠狠亲了上来。
我被他亲得脑子昏昏涨涨的。
他今天是怎么了?变了个人似的。
看着他那像狼一样的目光,我突然就怂了。
我气喘吁吁地挣扎了一下,我,我大病初愈,可能不太……
巫医刚回信了,你的身体,现在受得住。
……
我反应过来,脸红得要滴出血来。
你问巫医?
他直勾勾地看着我,那目光像要将我拆骨入腹,这不是我们芙儿最关心的吗?
我捂住脸,他一根根扒开我的手,再度吻上来。
热烈春风裹挟着一树的梨花香气涌过来。
远处山川明秀,近处晴空蔚蓝,春色无边,却抵不过男人眼下那滴小泪痣的艳色半分。
他低声诱哄: 芙儿,喜欢二郎吗?
我咬着唇,眸光潋滟,嗯……
不管二郎是什么身份?
嗯。
像得到批文,他彻底撕下伪装,强势狠戾地摧毁一切障碍。
簪环掉落满地,白色薄纱被抛掉,飞上梨树枝头,风一鼓动,拉扯开,遮住春光的窥探。
圆滚滚的小狸奴窜过来,不谙世事地抱住男人的长腿,喵喵喵地争宠。
爱猫如命的男人不为所动,他喘息凌乱。
囡囡,现在不行。
现在,我是她的。
我脸色潮红,捂住他的嘴。
他看着我,轻轻一笑,春光尽数被揉碎,落满他那双原本孤冷的眸。
那一瞬,我心旌摇荡,分不清是为他眸底旖旎的笑意,还是为他眼下那滴嫣红小泪痣。
19
直到不远处炊烟升起,晨曦变烈日。
我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。
像鱼偶然跃出金光闪闪的海面,一些碎片在午后的梦里闪出来。
想要母妃这样的。
母妃好香。
母妃,帮我。
难道你还能把母妃吃了不成?
实在没办法,也只能这样了。
瑞兽香炉薄烟袅袅,珠帘里一男一女。
男人懒懒地掀起冷的眼,朝我望过来。
他眼尾下那滴小泪痣刺痛我的眼。
他的目光锁着我,缓缓启唇: 母妃。
我一下被惊醒。
心惊胆战,冷汗涔涔。
厉驰拢紧我,午后的嗓音混着点哑,尤为倦懒。
怎么了?
我抹了抹脸上的汗,咽了咽口水。
做噩梦了。
我听着他又沉又重的心跳。
我们,没有血缘关系吧?
厉驰忍俊不禁: 你指哪种?
我脱口而出: 母子。
问出口的时候,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。
厉驰沉默了。
我的脸一白,看向他。
他缓缓笑开: 都睡懵了,我们芙儿。
我松了口气。
吓死我了,我竟然梦见你喊我母妃。
他注视着我,不说话。
我继续问: 我们以前,是什么样的?
他回过神。
也没什么特别的,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碰巧在宫里遇见了,又碰巧,相爱了。
我嫌弃地瞪了他一眼。
这么平淡的吗?一点也不浪漫。
他揉了揉我的发,我们芙儿肯与我相爱,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。
心口突然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我突然很想知道更多我们的回忆。
我追着他填补缺失的记忆。
谁先爱上的?
他不假思索: 我。
我不由得翘起唇: 那是谁主动的?
一直都是我。
为什么是你?
本能。
还挺会的,我有些羞涩,那你怎么娶到我的?
他换了个姿势,气定神闲: 连哄带骗。
……你好卑鄙,我要听细节。
他伸了个懒腰: 困。
不准睡。
他阖眼假寐。
我摇他: 啊啊啊,不准睡,我没问够呢。
他无奈地睁开眼: 最后一个问题。
和我在一起,什么时候最幸福?
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: 此时此刻。
嗯?
他单臂抱起我,走到窗边,轻轻一推,入目所及,万里晴空。
我们,得见天光了。
他眺望高空的目光炙热。
?我们以前很见不得光吗?
他歪头一笑,小泪痣摇荡,因为芙儿是个胆小鬼,不敢与我一起离经叛道。
……大概是以前的我怕触碰宫规?
不过没关系,他将我抵在窗边,在我耳边低语,芙儿就站在原地,我走向你就行了。
心上又狠狠一悸,我忍不住问: 那你不会累吗?
他眸底闪烁的光芒有种摧毁一切的狂热,不会,只要你在。
说着说着,他又使坏,狼一样的目光,令人心慌。
我咬唇,不是困了吗?
他音色喑哑: 芙儿可以解困。
……
20
晴空上划过的白鸽,院里叽叽喳喳的小鸡,厨房偷吃的小狸奴,它们看我的眼神都不清白了。
不知节制的男人,真的可怕……我算是自食恶果了。
走不动路?二郎抱你。
我抬起棉花一样软的腿,朝他狠狠踹了一脚。
你一根手指头都不要碰我。
什么温柔,什么禁欲,统统都是他装的……他就是个饿狠了的狼。
然而,我的警告对他不起任何作用。
他置若罔闻,直接捉住我的腿。
给芙儿带个踝链如何?
他的抚摸激起一阵阵酥麻。
我心上一颤一颤的,下意识想缩回来,他捏紧了,灼热的目光锁紧我: 嗯?
他真是把我拿捏得死死的,我咬着唇,声音不由得抖了: 带……那个干吗?
晃起来,好看,还好听。
我咬了咬指头,只要他不折腾我,他的大多数要求,我都是尽可能满足他的,谁会不宠着自己的男人呢?
我脸颊一片绯红,可是我们村没卖的。
这趟出去,二郎给你带。
我愣了愣,出去?又要出去?
厉驰为了养家糊口,经常要天南地北跑买卖,一走就好几个月。
心上瞬间落满失望。
他很快察觉我的情绪: 怎么了?舍不得?
我鼻子酸酸的,钱差不多够花就行了,不跑买卖了好吗?
最后一趟。他倦懒的声线划过耳畔,低低沉沉的。
这趟成了,让我们芙儿做世间最富贵的夫人。
你干的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?一趟能赚那么多钱?
他笑了笑,吓唬我: 差不多。
哼,成天就逗我玩。我扭过头不看他。
他把我的脸掰回去,轻一下重一下地亲上来。
这趟会久点,你待在家里乖乖的,不准擅自出村,一步也不准走出去。
如果有什么事,第一时间找隔壁的青川。青川是厉驰买的家奴。
知道了知道了……每次他走都要老调重弹,强调无数回。
我真是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江湖恶匪,结了很多仇家,生怕让人上门寻仇一样。
有什么好怕的,桃花村有阵法,除了本村的人,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进来。
21
厉驰走了,巷子口的李大娘来串门,跟我躲在里屋唠。
上回你托我卖的绣品,可畅销了,都卖到京城了。我家二狗说,有个贵人托布行问,能不能请你绣个荷包。她说着,塞给我一袋钱,这是定金。你干不干?
一打开,黄澄澄的金子,我不假思索: 干一百个我也给他绣。
老规矩,不能让青川知道。
青川知道等于厉驰知道,厉驰是个醋坛子,要他知道我卖绣品给别人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我每回都是趁他外出的时候,才抓紧绣一批,偷摸让李大娘的儿子帮忙卖,贴补家用,我想赶紧攒多点钱,让我男人安安心心地跟我守在桃花村,不用一年到头在外奔波。
我掂了掂沉甸甸的金子,不知道是什么冤大头这么砸钱,那个贵人有什么要求吗?
说是绣个江字,再配上芙蓉花纹。
不知道为什么,太阳穴突然突突跳了一下,一阵刺痛袭来,我脸色煞白,冷汗直冒。
妹子,怎么了?
没事……就是,不知道为什么,好像绣过这样的……我按了按太阳穴,缓过劲来,可能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冤大头吧……
不过,这个人花这么多钱就买个荷包?不会有诈吧?
二狗也打听了,对方说你的针法和他亡妻的很像,睹物思人,所以才愿意花钱买个念想。
那他还挺惨的啊,我熬几晚尽快赶出来,积积德。
很快,我就把荷包绣好交给李大娘,没几天,收到了更重的一袋金子。
贵人很满意,原本想亲自上门答谢,但咱们桃花村的规矩,不让外人进的,二狗拒了。
那就好,可千万不能暴露我啊,让二郎知道,又该不理我了……
李大娘啧声道: 你可真是个夫管严。
我这叫宠夫好吗?
22
没过多久,二狗娶回来一个媳妇儿,叫绿黛,长得水灵,还很会来事,一口一个姐姐,天天缠着我教她刺绣挣钱,我闲着也是闲着,就教她了,她投桃报李,给我送了些点心过来,很巧,她做的是我最爱吃的桃酥,一闻,甜香气扑鼻,我馋了。
刚捻了一个桃酥递进嘴里,坐在墙头盯梢的青川看见了,丢了块石头过来阻止我。
夫人,公子说了,不能吃别人家的东西。
青川,公子一向听谁的?
夫人的。
那你听公子的,公子听我的,你是不是该听我的?
青川挠了挠头。
再说了,你人不是在这吗?我在你眼皮底下,还能出事?
青川点了点头: 不能。她要是下毒,我就杀了她。
……那我可以吃了吗?
青川翻墙跳下来,拿银针戳了戳,确认了一遍,夫人请吃。
……我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娘娘吗?吃个东西还要验毒。
就这样,在青川眼皮底下吃了十来天,啥事都没有,我还吃上瘾了,一到下午,像有馋虫勾着一样,但这个下午左顾右盼,天黑了,绿黛也没来。
我挠心挠肺,想她。
她还是没来,想她想她。
坐不住了,我躲着青川,自己上她家去串门了。
黛黛这几日怎么不来了?
哦,二狗又出去跑买卖了,家里忙,就没工夫去找姐姐了。
正说着,我瞥见桌上的一碟桃酥,下意识咽了咽口水。
绿黛仿佛与我心有灵犀般,将桃酥推到我面前过来: 姐姐,吃点?
我客套了一句: 啊我吃过饭了,你自己留着吃。
我一个人吃不完,我婆婆又不爱吃甜的。你就当帮帮我啦,姐姐。
谁会拒绝一个漂亮妹妹呢?
我勉为其难: 这样啊,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
于是我就跟绿黛一边闲聊,一边吃桃酥,说着说着,倦意袭来。
我晃了晃神。
姐姐,怎么了?
我揉了揉眼,扶着桌子起来,困得厉害,我先回家休息一下。
一站起来,双腿发软,怎么回事,怎么迷糊得这么厉害?
眼前逐渐昏乱,绿黛仿佛分出两个影子来。
她抓住我的手腕,对我笑了笑: 姐姐是该回家了,回你该去的地方。
绿黛?
一种不祥的预感登地一下冒出来,我想甩开她,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。
姐姐,主子已经等你很久了,请上路吧。
像一句诅咒,一种没由来的惊恐扼住我的喉咙,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即将发生。
我被推上马车,一路颠簸,一种寒意逐渐袭来,这是离开桃花村了。桃花村一年四季如春,而出了桃花村,春寒料峭,我不由打了个冷战。
不知过了多久,马车在一片幽冷的桃花林中停住了。
绿黛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,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,我的意识颤抖得厉害,那低沉的声音仿佛锋利的匕首,透过厚厚的布帘,穿透进来,划在肌肤上,叫人发冷,战栗。
一个念头跳出来,我认识来人。
就在这时,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了车帘。
那人眉眼森冷,似积满常年不化的雪,他阴鸷的目光似巨大的网,将我罩住。
纪云芙,总算找到你了。
他腰间的荷包轻轻晃了一下,崭新的,江字,芙蓉花纹。
那个贵人?电光石火之间,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串起来,阴谋,这是阴谋。
我手心一凉,你究竟是什么人?你想干什么?
他摇头,寒笑了一声: 真不记得了?
像涨潮,破碎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,纷乱,细碎,我试图去捕捉。
可是一触碰,就像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紧随其后,咬上脆弱的神经,钻心地疼痛。
疼。我不得不弯下腰,抬起手臂去揉压涨痛的太阳穴。
袖子落下的那瞬间,手腕被一把扼住。
那